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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 锐:《太一生水》補疏

2007年05月26日 16:10 李 锐 点击:[]

[摘要]:本文根據傳世文獻《文子》和出土的馬王堆帛書中的有關內容,疏証郭店簡《太一生水》中的有關文字,清理其文脈,認為原整理者所提出的編連順序比較合適。本文還討論了簡文中的個別字詞,對於簡文的釋讀提出了新意見。

〈關鍵詞〉:郭店簡、太一生水、馬王堆帛書、文子


郭店楚墓竹簡中,《太一生水》是一篇很有特色的文章,引起了學界的極大興趣,研究者很多。但是簡文的文意仍然有難以確定之處,而且不少學者遂提出了新的編聯竹簡的方案。下面在學界研究的基礎上,對於篇中部分文字的理解,提出一些個人淺見,不當之處,希請大方之家指正。

《太一生水》初步校訂後的文字如下:

太一生水,水反輔太一,是以成天。天反輔太一,是以成地。天地【復相輔】 1也,是以成神明。神明復相輔也,是以成陰陽。陰陽復相輔也,是以成四時。四時2復【相】輔也,是以成寒熱。寒熱復相輔也,是以成濕燥。濕燥復相輔也,成歲3而止。故歲者,濕燥之所生也。濕燥者,寒熱之所生也。寒熱者,【四時之所生也】。四時4者,陰陽之所生【也】。陰陽者,神明之所生也。神明者,天地之所生也。天地5者,太一之所生也。是故太一藏于水,行于時,周而又【始,以己爲】6萬物母。一缺一盈,以己爲萬物經。此天之所不能殺,地之所7不能釐[1], 陰陽之所不能成。君子知此之謂……8

天道貴弱,削成者以益生者,伐於強,責於……9

下,土也,而謂之地。上,氣也,而謂之天。道亦其字也,青昏其名。以10道從事者,必托其名,故事成而身長。聖人之從事也,亦托其11名,故功成而身不傷。天地名字並立,故其方,不思相尚。【天不足】12於西北,其下高以強。地不足于東南,其上□□□□□□□□13者,有餘於下;不足於下者,有餘於上。14


強昱先生已經指出馬王堆帛書《十大經·姓爭》篇中,有一段文字與之相關:“夫天地之道,寒涅(熱)燥濕,不能並立;剛柔陰陽,固不兩行。兩相養,時相成。居則有法,動作循名,其事若易成。”[2]

這兩處文獻,確實有很緊密的關聯性,《太一生水》講的正是天地、寒熱燥濕、陰陽的“兩相養”;以及託名從事。但是強昱先生認爲:“不同者是,《太一生水》講‘天地名字並立’,而《黃帝四經》稱天地之道‘不能並立’。”其實,陳偉先生已經指出“不思相尚”的“相尚”,應該與《孟子·公孫丑下》的“莫能相尚”有關,“相尚”意爲相互超出[3]。“思”之意爲“使”[4]。因此《太一生水》與《十大經·姓爭》講的是一回事,後者反說“不能並立”,前者先正說已經並立,但隨即指出“不思相尚”,也就是不使對立鬥爭。

所以,此處“”字,當讀爲變化之“化”,是說天地之道本不能並立兩行,故需要變化其方,使不相互對立或者平行重復,而是相輔相成。由此來看,下文接簡13、14描述天地不思相尚是合適的,可以補爲“【天不足】 於西北,其下高以強。地不足於東南,其上【遠而曠。不足于上】者,有餘於下;不足於下者,有餘於上” [5],此段話的意思是說天不足之處(《淮南子·天文》“天柱折……天傾西北”),地反而有餘(西北地高);而地不足之處(《淮南子·天文》“地不滿東南”),天反而有餘(“天傾西北”,故“東南”天高),正是“化其方”。


以上所說的主要是相反之物的“不思相尚”, 這和开篇的“兩相養”是相关相近的。《十大經·姓爭》簡單的幾句話,包括了《太一生水》前後文中的許多內容。这使我們有理由相信,上引《太一生水》應該是思想脈絡一貫的內容,某些學者所提出的將《太一生水》分爲兩篇之說[6],恐不可從。

“不思相尚”,“兩相養”,這样的規律和太一有關。《太一生水》簡文中說太一的生化“成歲而止”,本來未涉及到萬物,可是接下來又說太一“藏于水,行於時,周而又【始,以己爲】萬物母。一缺一盈,以己爲萬物經”,太一與萬物有何關係呢?

《文子·上德》篇有一段話可資參看。篇中說:“天之道,裒多益寡,地之道,損高益下……天道爲文,地道爲理,一爲之和,時爲之使,以成萬物,命之曰道……”這兩處文字,分別在陳鼓應先生所說“道家易學”的“泰、否二卦”和“離卦”之後[7],與易卦的內容似乎並不直接相關,其文本的形成還有待考察。

首先看“天道爲文,地道爲理,一爲之和,時爲之使,以成萬物,命之曰道”,對比上引《經法·姓爭》篇的“兩相養,時相成”,有利於我們明白《太一生水》開篇部分的宇宙論:太一之生化,生水之後而生天地,此後是天地及其所生者兩兩相輔,這就是“兩相養”;太一之生化,成歲而止,其下略而不言,是因爲“時”爲天道地道之“使”,天地順時生成萬物;萬物的生成離不開天地,但天地爲“太一之所生”,而且天地生成萬物需要“一爲之和,時爲之使”(太一“行于時”),所以太一是“萬物母”、“萬物經”。

至於《文子·上德》篇所用的“命之曰道”,“命”、“名”古通[8],《文子·上德》此段很顯然是在解釋“天道”、“地道”之稱“道”的原因,此處的“之”,不可能是指代《文子·上德》中的“(太)一”或“時”,而是指“天道”、“地道”之“道”。若然,《太一生水》中說“下,土也,而謂之地。上,氣也,而謂之天。道亦其字也,青昏其名。”這裏的“道亦其字也”,指代的可以同《文子·上德》相似,就是天、地,許多學者已經指出了這一點[9]

裘錫圭先生主張將《太一生水》分篇,他認爲“在一章之內,先極力強調天地是物,接著馬上把‘天道’當作‘道”的同義詞來用,終覺得有些别扭。”[10]其實從上引《文子·上德》尤其是“天道爲文,地道爲理……命之曰道”容易看出,天道、地道,是一個道。“道”乃是使天地相反相輔以相成的一種力。天地遵循它,所以雖然名字並立,但會自然地“不思相尚”。從《太一生水》全文來看,太一、水與道的關係沒有論及,還有待進一步探討。

《文子·上德》篇說“天之道,裒多益寡,地之道,損高益下”,《太一生水》中也提到“天道貴弱,削成者以益生者,伐于強,資於……”可以對應。強昱先生曾指出:“在‘天道貴弱’下,《太一生水》還應有對地道的論述,不知什麽原因遺失了”。但是,論“地道”的文字也有可能在“天道”之前。比照前文“下,土也,而謂之地。上,氣也,而謂之天”来看,先說地後說天,這種敍述是很有可能的。

此外,疑簡文“青昏”可以讀爲“清昏”,爲偏義復詞,偏重於“昏”,意思其實就是說不知其名(《呂氏春秋·下賢》:“昏乎其深而不測也”),或無法命名。學者們都注意到了《老子》第25章所說的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寂兮寥兮,獨立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爲天下母。吾不知其名,強字之曰道。強爲之名曰大。” 古代“名”、“字”雖然有區分,但是在“強爲之”名、字的情況下,“名”、“字”之区分就不那麽重要了。所以《太一生水》是說天、地是一種稱謂,就算“道”明白地是其字,其名也不可知。同理,《文子·上德》的“命之曰道”,也只是一種命名。可是“名”對於人類社會卻是很重要的,“以道從事者”和“聖人”在從事的時候,都必須依靠這個“名”。

參考時賢的一些意見,筆者認爲整理者原作的編連是可取的,今擬補《太一生水》於下:

太一生水,水反輔太一,是以成天。天反輔太一,是以成地。天地【復相輔】 1也,是以成神明。神明復相輔也,是以成陰陽。陰陽復相輔也,是以成四時。四時2復【相】輔也,是以成寒熱。寒熱復相輔也,是以成濕燥。濕燥復相輔也,成歲3而止。故歲者,濕燥之所生也。濕燥者,寒熱之所生也。寒熱者,【四時之所生也】。四時4者,陰陽之所生【也】。陰陽者,神明之所生也。神明者,天地之所生也。天地5者,太一之所生也。是故太一藏于水,行于時,周而又【始,以己爲】6萬物母。一缺一盈,以己爲萬物經。此天之所不能殺,地之所7不能釐, 陰陽之所不能成。君子知此之謂【聖[11]。夫地道賤強[12]而】8天道貴弱,削成者以益生者,伐于強,資於【弱,因時以成萬物】。9下,土也,而謂之地。上,氣也,而謂之天。道亦其字也,清昏其名。以10道從事者,必托其名,故事成而身長。聖人之從事也,亦托其11名,故功成而身不傷。天地名字並,並[13]故化其方,不思相尚。【天不足】12於西北,其下高以強。地不足于東南,其上【遠而曠。不足於上】 13者,有餘於下;不足于下者,有餘於上。14


[1] 此處劉釗先生曾參照《荀子·儒效》之中的“天不能死,地不能埋”,將“釐”字讀為“埋”(見氏著:《讀郭店楚簡字詞札記》,武漢大學中國文化研究院編:《郭店楚簡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》,武漢:湖北人民出版社,2005年8月,第84頁),為學界信從。但是龐光華先生在論證上古漢語無複輔音這一問題時,對此提出了疑問,指出根據故文字資料,西漢以前沒有確定的“埋”字,疑今本《荀子》“埋”乃誤字(見氏著:《論漢語上古音無複輔音聲母》,北京:中國文史出版社,2005年8月,第237——238頁,361——362頁)。此一問題牽涉頗廣,恐怕還有待更多的材料來説明問題,今且將此處讀為“釐”。

[2] 強昱:《〈太一生水〉與古代的太一觀》,《道家文化研究》第17輯,北京:三聯書店,1999年8月,第363頁。

[3] 陳偉:《〈太一生水〉考釋》,楚文化研究會編:《古文字與古文獻》試刊號,1999年10月,第71——72頁。

[4] 陳斯鵬:《論周原甲骨和楚系簡帛中的“囟”與“思”——兼論卜辭命辭的性質》,《第四屆國際中國古文字學研討會論文集》,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,2003年10月,第402頁。

[5] “遠而曠”參考了丁四新說,見氏著《郭店楚墓竹簡思想研究》,北京:東方出版社,2000年10月,第124頁注釋36。

[6] 參丁四新:《楚簡〈太一生水〉研究——兼對當前〈太一生水〉研究的總體批評》,《楚地出土簡帛文獻研究》,武漢:湖北教育出版社,2002年12月。

[7] 陳鼓應:《先秦道家易學發微》,《道家文化研究》第12輯,北京:三聯書店,1998年1月。

[8] 參高亨、董治安《古字通假會典》,72頁,濟南:齊魯書社,1989年7月。

[9] 參郭沂:《試談楚簡〈太一生水〉及其與簡本〈老子〉的關係》,《中國哲學史》,1998年第4期;邢文:《論郭店〈老子〉與今本〈老子〉不屬一系》,《中國哲學》第20輯,瀋陽:遼寧教育出版社,1999年1月;魏啓鵬:《楚簡〈太一生水〉箋注》,《楚簡〈老子〉箋釋》,臺北: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,1999年,第77頁。

[10] 裘錫圭:《〈太一生水〉“名字”解釋——兼論〈太一生水〉的分章問題》,《古文字研究》第22輯,第225頁。

[11] “聖”字從趙建偉說,見氏著《郭店楚墓竹簡〈太一生水〉疏證》,《道家文化研究》第17輯,第387頁。

[12] “地道賤強”從廖名春說,見氏著《試論郭店簡〈太一生水〉篇的綴補》,《出土簡帛叢考》,武漢:湖北教育出版社,2004年2月,第98頁。

[13] 原“並”字下有“=”符,一般釋為“並立”。2003年12月18日,在湖北荊門召開“郭店楚簡國際學術研討會”期間,龐樸先生在審閲拙稿《〈太一生水〉與〈文子·上德〉》後,指出當讀為“天地名字並,並故化其方”。此說合韻,當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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